张家口+廊坊两地突击清洁供暖改造实地调研:现实并不那么美好

时间:2017-11-27 09:04来源:南方能源观察
  10月中旬以来,东北、西北、华北三大区域陆续进入集中供暖期。与划定秦岭—淮河这一供暖南北分界线时比,60多年后,人们不仅需要冬季适宜的室内温度,还把清洁的空气视为必需。
  2010年前后,直径小于等于2.5微米的细颗粒物——PM2.5,从科研论文、政策提案中出走,变成了明星、白领、红袖箍阿姨口中的高频词汇,雾霾。在舆论最为汹涌的北京,对蓝天负责的环保部神经紧张,一度批评自行监测发布空气质量数据的美国驻华大使馆“干涉别国内政”。不过,这场源自民间的空气叛逆,最终还是加速了原本就在政府日程上的空气治理。
  2013年,《大气污染防治行动计划》(俗称“大气十条”)发布,空气治理的时间表十分紧凑:5年改善全国空气总体质量,5年内明显改善经济最为发达、雾霾敏感度也最高的京津冀等重点区域的空气质量,10年或者更久逐步消除全国重污染天气。而以雾都著称的伦敦,空气治理持续了50多年,迄今仍在奋斗。
  治理雾霾的多项举措中,能源成了公认的重中之重。尽管恼人的细颗粒物的来源除了能源消费,还有交通排放、扬尘等,且具体到某个城市、区域,主要污染源可能完全不同,能源清洁化运动仍轰轰烈烈地推开了。
  最先受到冲击的是燃煤电厂。2013年—2015年间,北京拆除了四环内仅存的几座燃煤电厂,改用更清洁当然也更贵的天然气发电。天然气需求的季节性特征极强,在为北京空气提升了无法准确计量的清洁度的同时,也加剧了华北供暖区短期资源集中调配的难题,即所谓“保供”。
  燃煤电厂被清退出场后,蓝天并未如期而至。2015年,一场著名的争论爆发,核心是散煤的污染贡献是否大于燃煤电厂。争议双方都是研究等身的科学家。这场论战揭示了一个冰冷的事实:就算北京独自实现了百分百可再生能源消费,也无法自由呼吸干净的空气。环绕京津冀的,是一条由28个发展水平不等的城市组成的污染传输通道。
  作为对大气污染必须联合防治的回应,清洁能源替代政策不断扩大覆盖范围,从北京、天津到河北、河南、山东、山西等地,附带的标签也越来越多,“禁煤区”、“2+26”城市……手法上也丰富为关停改造小型燃煤锅炉、电供暖、气供暖、空气热能、生物质等多种。
  2016年,受雾霾催化的能源转型达到了政治关注上的至高点。当年12月,习近平在中央财经领导小组第十四次会议上强调,推进北方地区冬季清洁取暖,关系北方地区广大群众温暖过冬,关系雾霾天能不能减少,是能源生产和消费革命、农村生活方式革命的重要内容。有了最高指示,2017年开始,北方清洁供暖开始了有试点、有中央财政支持的三年冲刺期。
  这个冬天,拥有众多小工业和广阔农村的试点城市廊坊,面临前所未有的禁煤大决战。非试点却是冬奥会举办地的张家口,要让原本就不错的空气质量更上一层楼。而远在东北的辽宁,正困顿于电价、衰退的经济和繁复的改造细节。他们,如何过冬?
  张家口清洁供暖:个案与现实
  交通并不拥堵的张家口在“十九大”召开前两天开始实施机动车限行,以此优化冬季空气质量。
  张家口是河北省空气质量最好的城市,在全国亦位居前列。但作为2022年冬奥会举办地和北京上风口,张家口迫切需要进一步提升空气质量。
  冬季是北方地区雾霾天的高发期。相比机动车,更大的污染源是用于供暖的燃煤锅炉。
  这个冬季到来前,清洁供暖成为张家口能源环保主管部门、企业最重要的任务。
  2016年12月,中央财经领导小组第十四次会议首次强调了“推进北方地区冬季清洁取暖”的重要性。次年3月,河北省政府制定《河北省城镇集中供暖专项实施方案》。《方案》中,张家口作为省内“弃风电、弃光电资源集中的地区”,被建议“应大力发展电能供暖”。
  张家口主城区燃气公司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目前在张家口地区,“煤改电”才是政府主推的方式,改气多是针对改电较为困难地区的补充。
  在电供暖方面,张家口有其得天独厚的风电资源,但外送通道、本地需求有限、调峰资源不足等问题制约了当地风电消纳。为解决风电消纳,配合冬奥会“可再生能源示范区综合应用创新示范区”建设工作,风电供暖颇受当地政府推崇。
  改造难题
  首先要理顺的是风电价格问题。
  张家口市发改委首创了四方机制,即联合售电侧、电网、用户侧、风电企业,由政府和电网公司建立市场化交易平台,风电企业将最低利用保障小时数之外的发电量通过竞价方式在交易平台进行交易。通过风电企业让利和输配电价政策,达成0.15元/千瓦时的电价
  这一机制得到了国家能源局的认可,张家口市发改委编制的《张家口2017风电供暖实施方案》中提出了力争2017年实现509万平方米风电供暖项目的目标,2018至2019年底实现2000万平方米风电供暖工程。这一任务在当时和现在看来都颇为艰巨。
  今年5月,国网冀北电力公司、国网张家口供电公司共同编制了交易规则,上报省发改委,但直到9月28日冀北地区可再生能源市场化交易规则座谈会召开,交易和调度机构仍未明确,交易规则也存争议。
  直到10月20日,华北能监局、河北省发改委印发《京津唐冀北(张家口可再生能源示范区)可再生能源市场化交易规则(试行)》。其中,谷段输配电价执行政府核定价格的一半。
  此外,为保证风电供暖电量的需求,今年7月,张家口市向省能源局上报了《关于降低张家口地区风电最低保障利用小时数》的请示,将最低保障利用小时数由2000小时降低到1850小时。后经省能源局反复审核,进一步降低最低保障利用小时数至1800小时,并上报国家能源局,但截至目前仍未得到批复。
  一位参会人员表示,目前仍在最后反复论证,在供暖季(11月1日)开始前有望敲定。
  然而,备受考验的还有改造问题。
  河北省最先提出风电供暖设想的是地处张家口市主城区的河北建筑工程学院,但三年过去,改造远未完成。在试点以外,只有部分小型供暖区域零星突破,赶上今年冬季的清洁供暖。
  主导的环保局每隔数日就发出新通知,要么通报改造进度,要么部署改造工作。7月份公布的报表显示,全市范围内预计对8000户村民进行清洁供暖改造,其中涉及煤改气5000余户,煤改电3000余户,计划总投资超过1.7亿元,其中涉及补贴环节计划投资约6300万元。
  然而9月16日公布的数据,原定在10月底完成农村地区电代煤、气代煤的8000户当时只完成了不到3000户,张家口下属17个区县中11个区县完成进度均为0户。
  9月27日,张家口市环保局再度通报,直言电代煤、气代煤工作存在问题有二:“一是大部分县区电代煤、气代煤工作推进缓慢,有的县区尚未开展实质性工作,有的甚至没有将任务落实到具体项目上。二是等靠要思想严重,缺乏主动作为意识。部分县区对此项工作统筹不到位,电代煤、气代煤工作领导小组尚未成立,部门间职责划分不明确、相互推诿,个别县区负责此项工作的牵头部门至今没有明确下来,致使上报数据统计不准确、工作拖拉,严重影响工程项目推进”。
  此时离入冬不到两个月。
  “崇礼都快被电热锅炉踏平了。”在谈到崇礼的煤改电市场时,有人如此感叹。
  原因是,崇礼区是北京冬奥会的场址所在,受到省市领导的特别关注,关于冬奥项目建设的工作要求三天一上报,领导一周一过目。这里的清洁供暖亦是如此。
  北京、山东、江苏的电锅炉厂家纷纷前来张家口推销产品。这些锅炉厂家有些是原本做燃煤锅炉后来转型的,有些则是瞅准了这个市场兴起的。
  一个原本为热力公司提供锅炉及换电站自动化控制系统的张家口本地公司,就瞄准了这块新的市场。该公司的负责人告诉记者,公司在北京已经代理运维了小区的燃气锅炉,并且正在接洽电锅炉厂家,考虑将电锅炉生产作为新增业务,或会成为公司主要业务。
  除了电锅炉厂家的兴起,煤改气也给燃气公司增添了新的市场。
  燃气公司自然希望有更多用户用上自家天然气,主动与客户积极接洽,对于大用户多会给出免费铺设燃气管道的优惠,对于铺设管道不方便的地方多会采用点供的形式。此外,今年政府部门为了推进清洁供暖,对于燃气供暖也有1元/立方米的补贴,也促使一些用户考虑使用燃气供暖,但具体政策并无红头文件,优惠时长也不确定。
  地处崇礼区的热力公司也感受到了一些来自清洁供暖改造的压力。
  目前,清洁供暖主要针对分散的小型燃煤供热锅炉,集中供热不在此轮改造范围中。但张家口市集中供热的热源多为燃煤锅炉,仅主城区的供热为数台热电联产电厂。张家口市空气质量提升规划实施方案指出“到2020年12月底,除热电联产外,市辖区范围内燃煤锅炉全部取缔”。
  它们还有三年的时间。
  一位曾在该热力公司工作过的李工(化名)介绍,目前崇礼区的清洁供暖方向是煤改电,政府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多鼓励申报煤改电的方案,这主要是因为当地风电资源丰富,且电供暖更清洁,符合冬奥需求。但作为供热公司,若要将燃煤锅炉改为电锅炉,可谓困难重重。
  “关键还是没有电。”李工感叹。
  热力公司若将原先集中供热的燃煤锅炉全部改为电锅炉,将面临原有电容、电压不足的困境,电网建设并非易事。
  即便搞定了电量,电价也是需要重点考量的因素。李工表示,虽然现在有了0.15元/度的低谷电价,若要用好这项政策就必须使用蓄热装置。按照现在技术较为成熟的水蓄热,经粗略计算,为崇礼区约9000万平方米的建筑供暖,需蓄水水箱约2万立方米。暂且不说造价高,仅占地面积大都无法解决。若使用现在较新的固体蓄热技术,虽然占地面积小,但高昂的造价和未知的后期维护费用都让人望而却步。
  除了电方面的因素,电采暖的前期投入较大,电锅炉的造价远比燃煤锅炉高。这方面,李工表示,政府部门曾表示热源厂旧设备换新会给予设备85%的补贴,但若要新增设备则没有明确的补贴政策。
  除了造价高,功率也是问题。目前市面上的电锅炉功率较小,很难满足大规模集中供电的需求,必须购置多台电锅炉。李工告诉记者,大规模的以水为介质的电供暖并不经济,因为在热交换和传输过程中会损失大量的热量,不如在每个换热站附近分散地安置电锅炉经济。
  部分没有接入集中供热的采暖点便是改为了分散式的电采暖,但这种方式对靠集中供热为生的供热公司是很大的冲击,李工认为未来热力公司的营业模式可能需要较大改变。
  但电锅炉也并非一无是处,李工表示电锅炉的后期维护方便,可以节省部分费用,而且随着煤价的上涨,电价的优势可能可以逐步显现,采用混水系统、蓄热、精确控制等措施,用电采暖或许并非原先想象的那么昂贵。
  但目前这些都还处于设想阶段,李工表示最后还是得看政府对供热公司改电方面的支持力度,虽然政府部门因冬奥会的原因都很重视崇礼区的问题,但真正落实到崇礼区政府,资金还是大的问题。
  “没有明确的文件和政策,谁都不愿意改”,热力公司还在观望中。
  李工判断说,即便建设了电锅炉,原来的燃煤锅炉应该也不会废除,毕竟无法确保优惠电价的可持续性,如果等冬奥会一过,电价优惠政策取消,用不起电,还得依靠燃煤供热。
  不同于位置特殊的崇礼区,张家口其他区、县的热力公司还没有太多转型的打算,张北县和赤城县的两家热力公司今年各自新增了一台燃煤锅炉,以保证新增的供暖需求。
  首个试点三年踌躇
  2014年,河北建筑工程学院提出“综合利用可再生能源供热”的想法。
  在此之前的2011年,国家能源局就已经开始在吉林推动弃风电量的供暖试点,两年后发布了《关于做好风电清洁供暖工作的通知》,两年后发布了《关于开展风电清洁供暖工作的通知》。两则通知中均明确指出,风电供暖的意义是“促进风电消纳和解决大气环境问题”。
  河北建筑工程学院的这一方案结合了其重点学科的科研、教学需求以及张家口拥有大量风电等可再生能源的资源优势,预期耗资1.7亿元。时任副院长对此方案格外看重,他毕业于热能工程专业。
  这一方案很快得到了省、市政府部门的青睐。当年,张家口的弃风限电现象日益严重,这一方案无疑让政府部门看到了消纳风电的新思路。河北省发改委时任副主任兼能源局局长曾亲自去学院考察,并形成纪要,确定河北建筑工程学院为风电供暖试点。
  最早与河北建筑工程学院合作,为其供电的是一家国字头的风电企业,协商的电价是0.3元/度,但此优惠仅为谷时电价(22:00时——次日8:00时)。由于风电的波动性,且张家口的风场均处于离主城区较远的坝上地区,拉专用电线将风电直接用于供暖并不现实。可行的方案是依托电网,给予有供暖任务的风场计划分配以外的上网电量,以实现风电供暖。
  有了供电方与用暖方,确定了电价,风电供暖还有一个难题。若将学院的燃煤供暖全部改为用电,学院原有的电容、电压均无法满足,这意味着必须进行升压、扩容以及配套电网建设。
  据知情人士介绍,依照当时的协议,由新能源企业负责学院外部的线路建设,学院的工作仅在院墙以内。可是,2015年,这家新能源企业选择了退出,配套电网的建设便没有了出资方。按照国网冀北电力公司的测算,这一配套电网的建设约需6000万元。谁出资建设,成为学院实现风电供暖的首个拦路虎。
  过渡的燃气供暖
  2015年的供暖季已逼近,新的难题接踵而至。
  要在当年实现风电供暖已经没有希望,但是当地环保局提出必须拆除校内的燃煤锅炉。一方面是燃煤禁令,一方面是接电无望,而供暖的压力迫在眉睫,河北建筑工程学院自然想到了接入集中供暖。
  河北建筑工程学院地处张家口市经济开发区,集中供暖可以覆盖。但一计算分析,接近800亩的占地面积,26万平方米的供暖面积,若接入市内集中供暖,则需2000万元的接口费和一个供暖季900万元的供暖费,而此前的燃煤供暖一年只需约400万元,供暖费用剧增。也正因为如此,学院之前一直依靠自己的燃煤锅炉供暖以节约成本。但非常时期,集中供暖似乎也是一根救命稻草。
  但斥“巨资”用于接入集中供暖,日后风电供暖就将更难推进了,而风电供暖试点还得继续。
  临近供暖,学院终于想到了一个折中办法——燃气供暖,既符合环保要求,又为风电供暖留有后路。
  他们迅速订购两台10t的燃气锅炉,千方百计赶在两个月内完成了改造,前后共计花费两百多万元。
  由于时间紧迫,供气管道还来不及铺设。靠着一罐罐压缩天然气,总算有惊无险地度过2015年的供暖季。
  整个采暖季共花费700万元左右的燃气费,虽然相比原先每年400万元左右的燃煤供暖费高,但较900万元的集中供暖费仍省了不少。
  2016年就更省了,一方面是因为气价从2015年的3.55元/立方米下降至2016年的3.2元/立方米,另一方面,管道气替代了当初应急的罐装气,供气更稳定、供暖效果更好,共计比上年节省了80万元。
  换上燃气供暖后,原来的黑烟变成了白烟,而且燃气锅炉相较于燃煤锅炉更便于精准控制温度,同时学院采取根据建筑物功能、远近、需求不同采用不同流速的方法,最大程度上实现了高效供暖。这次“煤改气”看上去十分成功,但河北建筑工程学院依然希望可以实现风电供暖。
  难以花出去的6000万
  新的转机在2016年出现。
  经省、市能源局协调,另一家国字头新能源公司愿意出资6000万元,用于河北建筑工程学院风电供暖线路的建设。
  钱总算有人愿意出了,但怎么花又是个问题。首先,这钱不能由新能源公司直接给当地供电公司,名目不对,毕竟这项建设是用于学院风电供暖。其次,这钱不能直接给政府,再由政府拨款,依旧名目不对。
  最后的权宜之计是河北建筑学院收了这笔钱,由原先只负责校内线路的建设,改为负责全部线路的建设。2016年下半年,已有5000万元入了学校的账,预计其中有1100万元将用作线路铺设时的拆迁费。转眼,2016年的供暖季又未能实现风电供暖。
  2017年上半年进入操作阶段,新的困难又出现了。
  按计划,河北建筑工程学院风电供暖需新建五条专线,其中三条从吉家房方向走,另外两条从小辛庄方向走,考虑到从吉家房方向走的三条线路涉及穿越铁路、农民用地、绿化带等较多,可以想象这将面临的漫长拆迁,肯定无法在2017年的供暖季前完工。而从小辛庄走的两条线路预计工期较短,一来是因为线路相对较短,二来是不涉及大型拆迁,三来是沿线还存有一部分现成的线路管沟。
  希望能在2017年用上电采暖的河北建筑学院,考虑再三,选择先对从小辛庄方向走的两条线路建设进行招标,总价1000多万元。预计这两条线路完工后,可勉强供应学院供暖所需用电,但无法满足学院下一步准备的扩建需求。
  距2014年首次提出风电供暖这一方案已过去三年,线路总算开始施工,但建设过程并没有预期的顺利。虽然不涉及大规模的拆迁,但仍然存在破坏绿化带、路面等情况,赔偿、审批都少不了。
  尽管心急如焚,但资金、时间都十分有限,无奈之下只能上报市政府请求协调。一个多月后,2017年9月,一位领导出面协调,免去了赔偿与审批,仅要求施工方在破路建设后将破坏部分恢复原貌。
  一波刚平,新的障碍又出现了。
  原本盘算着可以免费使用现成线路管沟,到了建设过程中,管沟的拥有方——一家民营企业提出需要另付320万元的使用费。突然增加的320万完全不在计划内,学院再次向市政府求助,但这次政府的协调作用有限。不同于市政部门的配合,这家民营企业并不愿意让学院免费或以很低的价格使用自己修建的管沟。
  原本以为容易修建的两条线路都困难重重,另外三条线路的修建更遥遥无期。
  截止到10月中下旬,这一协商仍未谈妥,继续开工之日不得而知。但可以确定的是,今年的供暖季,河北建筑工程学院铁定无法实现风电供暖。
  更多构想与受限的现实
  虽说外部的线路铺设进展缓慢,但河北建筑工程学院内部的“综合利用可再生能源供热”构想正逐步展开。
  河北学院内部用于电供暖的线路已铺设完毕,花费300多万元购置的额定功率16MW的电锅炉(相当于23t热水锅炉)也已被安置在了原先的燃煤锅炉房内,旁边是正用于供暖的燃气锅炉。
  知情人士表示,未来即便实现风电供暖,它们仍不会被拆除,因为多品种的供暖方式有助于学生实地学习,并且燃气也可补充电供暖的不足,实现电、气综合供暖。
  知情人士还告诉记者,风电供暖最大的瓶颈就是成本高,虽然政府出台了0.15元/千瓦时的电价新优惠,但这优惠仅限于谷时的10小时。因此首选方案是谷时用电加热,储存至白天使用。
  按照计算,若采用蓄热式供暖,需配置3个1000立方米的蓄热罐,单个投资在300万到400万元间。考虑到财力和空间的限制,河北建筑学院准备先购置一个蓄热罐,蓄热无法满足的供暖需求由燃气供暖补充。
  除了以上渠道,他们还在发展其他形式的供热。
  考虑到学校内部有一条污水沟,结合校内的中水处理系统,河北建筑工程学院希望通过采用污水热源泵技术,实现部分就近建筑的供冷与供热。
  此外,学校的建筑屋顶多为平面,利于发展光伏发电,亦可用于供暖。据了解,他们目前正在和光伏企业接触,探讨合适的合作模式。
  至于电供暖方面,除了集中式的电锅炉,学院也与企业合作,开发分布式供暖形式。采用固体蓄热电暖器,在每个房间分别放置,可更加精准地控制温度,比如可以停止无人房间的供暖,相比集中式更加节能,且通过钛镁砖蓄热,仍可使用谷时低价电蓄热供白天使用。
  按照相关政策,拆除燃煤锅炉每吨补贴2万元,新建清洁能源替代供暖锅炉每吨补贴8万元,这些补贴对于河北建筑学院的改造可谓杯水车薪,而且还未全部到账。
  矿山和乡村的清洁供暖改造
  10月中旬,在赤城县一家磁铁矿采选公司下属的一家矿山上,气温只有3摄氏度,远低于市区内的温度。
  张家口市内还未开始集中供暖,这里已经开始自行供暖了。走进矿山上的一间小平房,一股暖意袭来。
  这一距离河北建筑学院数十公里的矿山已经完成电供暖改造。
  政府钦点的试点三年未成行,但一些规模较小、电力负荷可以满足的企业,依靠自身改造,今年冬天将实现电供暖。
  进度不一,凸显供暖改造困境。
  因地制宜
  矿山的一位工作人员,指着房间一角立着的一台半人高的金属箱子告诉记者,这便是电子速热装置,额定功率16千瓦,运用电直接加热水,可以满足这个100平方米左右小房间的供暖需求。
  这是再三排除后选定的供暖方式。
  最先排除的是燃气锅炉供暖,由于燃气管道无法到达矿山所在地,只能靠罐装天然气的点供,即需要再建一个储气罐配套,增加费用不说,储气罐最多只能储存一周供暖使用的燃气,这对于动辄大雪封山的矿厂远远不够。
  眼下时髦的空气热源泵和地热也相继被排除。前者是由于矿山所在地最低温低于零下20度,空气热源泵会有结霜、停止工作的可能。后者则是涉及到地下水的补给问题,在张家口打井用地下水不太可行。
  本着供暖稳定性至上的原则,最终敲定了电供暖。
  而电供暖也有多种形式,地处尚义的一家风电场选用油汀供暖,即采用油作为介质的电加热取暖装置,主要是因为风电场所在地区为坝上,冬季近零下40度的低温,会出现水管被冻住的情况,水供暖难以实现。
  不过在矿山,油汀首先被排除。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这种采暖方式并不适用于厂房的大面积供暖,一来太费电,二是存在油汀泄露引发事故的隐患。另外,靠电加热油到270摄氏度,再与水交换的供热方式也被否决,主要顾虑是这种方式的技术成熟度不够,怕后期维护成本高,而这种供暖方式与传统电加热水的方式相比,省电优势不明显。
  最后,眼下最为成熟的用电直接加热水的供暖方式成为了首选。但在考虑是否增加蓄热装置时,不同于河北建筑工程学院的选择,矿厂最终放弃了更为节约用电成本的蓄热供暖,这是因为目前可选的两种蓄热方式都不符合矿厂的预期。其中用水箱蓄热,据测算需要20—30吨的水箱,增加了成本与用地,而固体蓄热的方式,虽然体积小、蓄热量大,但成本高且质保时间短。
  除此之外,蓄热最大的问题是电容问题,蓄热意味着需要在低谷时段供暖同时储存其他时刻所需热量,这就意味着在低谷时刻用于电加热的电量至少需要翻倍。经测算,采用直供式供暖整个矿厂只需要210千瓦的电加热设备,蓄热式则需要500千瓦左右。如此高的功率,矿山原有电容、电压难以承受,而扩容、增压的费用和工作量让矿厂望而却步。
  因电而变
  敲定改造方式后,花费约19万元,整个矿厂一个月后就安装上了7个电子加热设备。这些设备分散在山上每个需要供暖的建筑内,改变了原有一台1t燃煤锅炉集中供暖的情形。据了解,采用分散式而非集中式供暖主要是从省电的角度考虑,毕竟在输送中集中供暖将会散失很大一部分热量,原先建多个燃煤锅炉不经济,但电子加热设备小巧、灵活,很适宜分散分布。
  除此之外,为了省电,矿山上的建筑都做了些保温措施。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在用煤采暖时,“觉得冷了就多加一铲子煤,现在改用电了,自然需要比用煤时节约一些”。
  矿山原来一个供暖季约需400万吨煤,花费20余万,现在改为用电,按照改造锅炉的承包方提出的方案,一年只需要缴纳电费约18万元。是否真的只用花费这么少的电费,矿厂有些怀疑。不过矿厂对电费并没有过多担心,承包方承诺,采暖费超出预算5%以外的部分由其承担,“他们也是想拿我们做个样板。”工作人员如此感叹。
  问及改造的原因,这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这完全是公司老板的意思。今年赤城县的环保局并未强制其整改,不过老板认为清洁供暖是迟早的事,另外测算下来较低的电费也很具吸引力,于是今年就在公司的五座矿厂中选择了一个面积较小,且属于老板全资的矿厂先进行电供暖试验。期间,矿厂也曾向当地环保局申请一些补贴,但政策不明朗,无论是锅炉拆除、新建的补贴还是0.15元/千瓦时的低谷电价,还没有面向大工业用户,补贴也就不了了之。但无论补贴与否,预计该公司其他四个矿厂明年都会改成电采暖。
  对于电采暖,该工作人员还有个很大的担心——停电。据他介绍,张家口曾发生过因恶劣天气导致的停电事故。而现有供电线路不是双回路,万一发生事故,停电了,即便只有两小时,在张家口冬天这么低的温度下,水会立马结冰,无法保障供暖需求,后续恢复困难。为此,今年在配备电采暖设备时,矿厂专门花了10万元左右,配了一台15千瓦的发电机作为供暖备用。
  萧索的乡村
  从赤城县回来的路上,路边一片村庄一座座白墙红瓦的小房子整整齐齐地排开,村口的拱形大门上赫然写着“美丽乡村”。房子旁一排排高耸的路灯格外显眼,路灯上斜置着一块小小的太阳板。
  傍晚时分的村庄空荡荡,一位约莫六旬的老伯坐在一座小房子里做着手工。老伯告诉记者,这边都是自家锅炉烧煤供暖,没听过什么清洁供暖的事。
  同样没有听说清洁供暖的还有记者在崇礼区附近遇到的村民。崇礼区是滑雪圣地,也是2022年冬奥会的主赛场。由于还不到滑雪季,通往滑雪场的路上格外冷清,正值午饭时间,路边十几家村民自己房子改造的小餐馆都紧闭房门,其中一家门前的空地上还堆了一堆煤,煤堆上一把锤子随意地放着。
  一家敞开房门的店家,很快就告诉记者现在并非营业期。供暖靠的是自家燃煤锅炉,三间房一个冬天差不多要烧煤一吨多,花费1000元左右,未听说过清洁供暖,也不太了解无烟煤。
  一家正开着的小餐馆,已经供上暖气。店主告诉记者,目前村上用的都是各自的燃煤小锅炉,无烟煤也只是在中央领导前来视察时,村里免费发过几天。至于清洁供暖,这位店家告诉记者未来村里的人应该会搬迁到合并村去,所以现在这边不太可能改造燃煤锅炉。所谓合并村,是由于一些村子常驻人口太少,有的甚至只有几户,政府规划将周边村庄合并,使人口相对聚集,供暖的经济性也随之提高。
  不同于上述两个较偏远的村庄,地处张家口市主城区附近的王安房村已有十几户村民的家中进行了燃煤锅炉改造,今年冬天将用上电供暖。
  村委会主任介绍,村里的清洁供暖一事主要由市农牧局负责,目前村子900余户村名中有十几户愿意作为试点,将家中的燃煤锅炉改成电锅炉。他说,村民们最关心的自然是价格,目前的试点改造,村民除了需要自己出几百元的电表费用外,其他改造均免费。
  他坦言,电费是关键,只要采暖电费比原先贵不了太多都是可以接受的,毕竟用电比用煤干净、省心得多。为了节约电费,利用好谷时电价,目前接受改造的村民也用的是蓄热式电采暖。
  但谈到是否会全村推广,他并不看好。他算了笔账,目前村里的电容量为750千瓦,要全村改电采暖,至少得将电容扩大十倍多到8000千瓦,这笔扩建费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一个村庄已经如此,对于张家口11个县区,乃至整个华北地区,必是大考。
  廊坊清洁供暖改造大会战
  一辆头部撞击变形、锈迹斑斑的白色卡车,突然出现在丁字路口。司机气定神闲地把好方向盘、拐弯,继续往胜芳镇方向驶去。
  胜芳是位于河北省廊坊市霸州东南部的一个乡镇。和廊坊不少工业发达的乡镇类似,胜芳镇的路上跑着不少报废车。“太常见了”,尽管抱怨“加重空气污染”,当地人对这些报废车辆早已见怪不怪。
  廊坊不比唐山,唐山拥有体量庞大而特色鲜明的钢铁重工产能,也不像邢台、邯郸,后者常年占据空气污染排行榜的前两名。不过,由于地处京、津之间,廊坊不仅从未缺席区域大气污染防治名单,还因产业结构因素,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禁煤大会战。
  “将来很难再遇到这么大范围的工程了。” 一位参与廊坊“气代煤”工作实施的人士感慨。
  京津冀大气污染传输通道“2+26”城市,北方地区清洁取暖试点城市,1+2(京+保、廊)、2+4(京津+保、廊、唐、沧)共防共治城市——作为多项空气治理举措交叉覆盖的城市,2016年起,廊坊开始大规模推行农村“气代煤”“电代煤”,同时取缔市域内10蒸吨以下燃煤锅炉,目标是在2017年10月底前,完成禁煤区内散煤清零的任务。
  同其他临时抽调来参加“气代煤”“电代煤”小组的成员一样,W也是今年才接手这项棘手工作的。短时间、大面积的改造计划让他应接不暇,“我们是5+2、白加黑,一个人当十个人干。”
  “气代煤”65万户、“电代煤”7万多户,这是廊坊市委书记在出席党的十九大河北省代表团记者招待会时给出的数字。事实上,廊坊合计72万户的清洁供暖改造户数,占到了河北全省改造任务的三分之一。
  72万户的改造任务,按区域分解为:到10月底,荣乌高速以北禁煤区,实现散煤全替代,完成荣乌高速以南的霸州市、文安县、大城县的农村区域散煤清洁化替代,实现全市散煤“清零”。杜绝散煤外,35蒸吨以下燃煤锅炉也要限期拆除。
  “今年三四月时,这里满地都是拆下来的燃煤锅炉。”有文安县供气公司粗略估计,在严格的取缔10蒸吨以下燃煤锅炉政策之前,镇上有3000多家板材工厂,而现在只剩2000多家。
  一家锅炉商店工作人员表示,燃煤锅炉的销量近十年都不错,今年开始整治后,燃煤锅炉的销量仅为往年的5%—10%,原先燃气锅炉因为市场不需要难以推广,“现在所有的燃气锅炉厂家几乎都是断货的情况。” 仅有的5%—10%的燃煤锅炉销量,主要供“偷偷生产”的用户。
  据当地工作人员介绍,小锅炉拆除工作已经基本完成,取而代之的是燃气锅炉或热电联产锅炉。随着100%清洁供暖目标的逼近,廊坊也将成为河北省第一个完成禁煤任务的城市。
  廊坊大会战,“从领导开始”。
  廊坊市“气代煤”和“电代煤”工程领导小组由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主抓,廊坊市发改委是牵头部门,同时负责“电代煤”和价格机制,廊坊市建设局负责“气代煤”。今年3月,廊坊市建设局专门成立了“燃热办”对接“气代煤”工作。到了县一级的工程领导小组,各县县委书记亲任一把手。
  “去年七八月展开可研,今年五六月完成招标。”一位县级“气代煤”工作小组的成员表示,按照这一节奏,要赶在供暖季到来前完成改造,有效施工时间十分有限,对于今年新加入的清洁替代实施主体而言,工期更为短促。
  除了工期,廊坊的“紧张”还来自对比压力。实施清洁取暖改造以来,河北省对省内各城市的工作进展进行动态排名。在6月的一份统计中,廊坊的完成率仅有0.34%,排在河北省第四位,而当时河北全省180万户的总目标也仅完成0.24%。
  根据3月发布的《2017年廊坊市“气代煤”和“电代煤”工程》时间表,“气代煤”工程要在6月底完成目标任务的20%。不过,由于多个城市未能如期上报数据,在完工率的统计当中,只能写上“0”,并由河北省政府二次发函敦促。
  “市长经常开会到晚上十一二点。”有参与人士表示,“从上到下,不拼的话这活完不成。”政府还派出三个督导组,一周有一半时间在下面检查进度。
  现代通讯方式也运用在这次清洁供暖“大会战”中。一位参与“气代煤”实施工作的燃气公司人士拿起手机说,“哪个地方出问题了,马上就能找到县委书记、县长、主管副书记,他们都在这个(微信)群里。”
  群还不止一个,“工作群”“管网建设群”“工程协调群”。以往要扯皮很久的青苗补偿问题,有了这些“群”,协调效率提高不少,而效率意味着成本。
  “每天都要对乡镇的工作进度进行排名。”上述燃气公司人士介绍,“不过都结束了。”
  10月,正是供暖期到来前的最后时刻,各项工程进入密集验收期。在廊坊市某县建设局,记者连续两天登门,均被告知负责“气代煤”的工作人员正在乡镇验收项目。
  事实上,哪怕已进入收尾期,“大会战”的执行者也不能松口气,供暖期能否平稳度过,又是一大考验。
  “这么急的活,问题会很多。”在他们看来,工程推进中的阻工现象只算小事,更大的问题在于解决资金和气源。
  气源能否满足?所有人都在追问。一位地方建设局人士表示,既然如此大规模的天然气替代煤炭,首先要考虑的就是气源指标。 
  谈话间,另一位工作人员一边接电话一边转述刚接到的通知,“省里让各县市区预估一下能完成的气代煤数量,误差控制在上下5%以内就行。省里等着,上午就要。”
  与“气代煤”的规模相比,廊坊市实行“电代煤”的区域相对要少,替代范围仅在香河县、三河市、永清县几个县城。不过,规模较小并不意味着工作轻松。
  廊坊某县供电局办公室的墙上,挂着两幅“电代煤”工程推进情况表,每个村、街工程进展分为几个阶段,每完成一个阶段就贴上一面小红旗,在雪白的墙面上格外醒目。
  10月16日这天,整个“电代煤”小组办公室只有一位留守的工作人员,“去开工程进度汇总会了”。次日,负责人友好地示意来访者先坐下,但电话一直停不下来。
  “运送我们10千伏电线杆的运杆车进不来。‘气代煤’已经跟县里打好招呼了,协调了交警,一说是‘气代煤’的车都让过……”电话刚挂断,另一位工作人员又来询问阻工原因如何汇报事宜。
  忙完一通后,这家县供电局“电代煤”小组负责人介绍说,该县主要是采用8千瓦蓄热式电采暖。9月19日,国家发改委印发《关于北方地区清洁供暖价格政策意见的通知》,鼓励利用谷段低价电供暖,提高电力系统利用效率,降低“煤改电”用电成本。“晚上电价低谷时用电蓄热,早上散热取暖。”eo到访时,该县的企事业单位、医院及学校都已经采用了蓄热式电采暖。
  按照县政府的要求,10月25日之前,完工104个村子、500多公里线路改造,“现在的进度是98%。”
  情况介绍过程中,这位负责人又回复了身边同事输电线路怎么协调、变压器不够怎么解决的问题。
  “政府、上级领导、村民,这三方是我们需要应对的。”他停顿了一下说:“我们正在风口浪尖。”
  “这就是作战地图。”
  中国燃气(以下简称“中燃”)廊坊“气代煤”项目负责人从会议桌旁,拾起一张本地工程分布图介绍起来。
  图上标注着县域内6个镇所有村落的户数、中压管道走向以及阀门、储气设施的位置。“我们的接气点从青县过来,本地要改造的10个镇有6个是我们的,总户数72000户,全部都打通了。”
  按照廊坊方面的说法,中燃是廊坊市辖区内唯一一个从“外部引进”的燃气公司。此前中燃在廊坊市范围内没有城市燃气特许经营权,相当于“零基础”。
  不过在廊坊市65万户的农村“气代煤”改造中,中燃的改造规模是13万户。而中燃在全国农村“气代煤”改造规模是170多万户,接近河北全省改造总户数(180万户)。
  绝大多数燃气公司对于农村“气代煤”并不乐观。原因是难有商业模式,看不到投资回报。
  “(气代煤)是政治任务,也在于无法容忍原有地盘被竞争对手抢占。”一位了解背景的业内人士表示,大部分燃气公司主要在现有特许经营权范围内开展农村“气代煤”项目,最多将改造铺到城市周边,且“谨慎开展”。
  相比之下,中燃的表现就略显高调。年初,中燃总裁刘明辉就宣布将投入500亿元在农村推广“气代煤”。这让其他燃气公司感到难以理解。
  不过,由于没有自己的管道气源,中燃在廊坊只能利用其他燃气公司的管道输送天然气,并支付一定的代输费用。“前期拿市场的时候是竞争对手,现在就是合作伙伴。这是双赢的事情。”
  前期巨额的资金垫付让小型供气公司却步,只有实力足够的大型燃气公司才有可能接手任务。《廊坊市气代煤工程市场准入实施方案》中,“资金实力”是燃气公司招标准入的核心要素,其中最为关键的是,禁煤区以外农村地区气代煤工程,由于省补贴政策尚未出台,“经营主体原则上应该能够垫付三年资金”。
  一位在廊坊实施农村“气代煤”的燃气公司人士表示,“现在已经垫付了七八个亿。”而政府承诺的补贴,将在三年内付清。双方在合同内约定根据验收完成的工作量,分批发放补贴。
  目前的补贴政策是,地方政府将为实施替代改造的每户补贴6700元,其中2700元为壁挂炉补贴,4000元为初装费补贴。而4000元当中,省级财政出1000元,市级1000元,剩余2000元由县级财政负担。
  2017年5月,河北省发改委还调整了部分中央预算内投资补助,对2015年重大环境治理工程、节能循环经济和资源节约重大项目以及2016年京津冀及重点地区污染治理工程中部分项目进行调整,撤销霸州市河北前进钢铁集团有限公司余热暖进工程、石家庄市的同方节能(新乐)热力有限公司余热回收集中供热及管网改扩建、保定市的英利集团循环水系统节能优化技术改造三个项目,分别收回中央预算内资金450万、680万、412万。
  “政府现在有钱,但是你要把活干好。”对于政府补贴能否发放到位,廊坊的燃气公司似乎并不担心。
  补贴之外,壁挂炉的增值服务收入也是燃气公司的一大考虑。燃气公司会和地方政府签定壁挂炉的销售量合约,地方政府会为需要采购壁挂炉的村民提供7—10个品牌的清单,村民可以按照清单采购。标价5000多元的壁挂炉在扣除2700元的补贴后,村民支付其余价格,初装费全部免除,接下来只需要按照每方气的居民用气价格缴纳费用即可,政府还将为农户每户每个采暖季提供1200立方米的最高补贴气量。
  除了城市燃气公司这样的“集团军”,原本不起眼的LNG点供公司也加入了“气代煤”供应者行列。
  简易板房搭建出了会客室、食堂和生活区,一家当地的LNG点供公司供应了当地上百家中小型工厂的用气,营收不错。工业“气代煤”项目外,这家点供公司在去年试图供应几个村落的“气代煤”项目,因为无法获得燃气经营许可资质,最后将工程移交给当地拥有特许经营权的一家燃气公司。  
虽然无法继续为农村提供燃气服务,这家点供公司还是经营着壁挂炉的生意。除了一辆槽车停在简陋的院子里,铁皮车棚内是装好待运的壁挂炉。看上去,销售壁挂炉的生意不错,这家点供公司原本有两个合伙人,今年年初一位从央企辞职的年轻人加入,壁挂炉业务的政府对接,就由他来专门负责。
  不过,当地一家壁挂炉专卖店老板对此颇有微词,他认为部分燃气公司提供的壁挂炉无法同时满足供暖和洗澡两项功能——要洗澡就得中止供暖,而他这里卖出的“进口”壁挂炉都有“双排”功能,供热和洗澡同时进行没有问题,更对得起5000多元的标价。
  安装队伍和物资储备,对于中燃这样的“零基础进入者”,一度是严峻考验。
  “两个县要进人,每个村村长都在村口(迎接)。工程紧张时,进驻两个县的安装工人达到7000—8000人,吃饭睡觉都是大问题。”这位负责人表示,“那时候街上跑的车都是陕西牌、河南牌、黑龙江牌、甘肃牌……从全国过来的,真是大杂烩啊。”目前在工程收尾阶段还有不到2000工人。
  “真的是打仗啊。”这位负责人感叹,有时候需要一天修十公里的中压管道,于是召集22个工程公司同时干,“天天晚上都在叫板,协调工程上的事。”
  物资需求量同样巨大。过去的小供应商难以提供如此大量的物资,只能从全国往村里调配材料。“刚开始的时候,难干得很,(很多流程)总部批不了。”为此,中燃集团层面成立了“气代煤”指挥部,每周日上午九点召开视频会,不走公司原有OA流程,而是走指挥部的简化流程。“五一”假期后正式施工,“既要跟政府协调,又要考虑供应链问题,还要跟工程公司对接,还要招人、培训员工……回过头看太不容易了。”
  当地不少燃气公司从去年开始已经承担了部分“气代煤”任务,因而在今年开工之前已经提前储备了安装工程队伍和物资材料。“今年很重要的一个任务是新增很多开口。”廊坊燃气相关人士表示。
  业界对于农村通管道气颇为担忧的一点,是能否像城市一样匹配足够的安全维护人员。据上述负责人介绍,中燃会在乡镇设置管理站,房屋是租的,4—6个人,配一辆面包车,主要提供售气、售后服务、增值业务和抢修抢险。
  管理站的设置有标准,要求辐射半径内有一定数量的村庄和户数。如果半径内户数达不到,就把半径扩大。最后综合半径、路径远近、用户数量来确定配置人数。“差不多一个人一千户,跟城市燃气也差不多了。”
 储气设施也必不可少,中燃目前已经在两个乡镇计划建设两个7万方的储气罐。“在没有建储气罐的地方,就上天然气撬装站。”不过由于土地协调的难度,另一个储罐还未建成。
  农村“气代煤”到底有没有经济性?廊坊以平原为主,村户集中,每个村子少则一两户,多则四五百户,“不像南方的村子只有几户人家,而且很分散。”这位负责人对于廊坊农村的高集中度感到惊喜,“当时没考虑工业,没想到铺管道的时候路边都是工厂。”
  中燃在3月中旬拿下项目,4月雄安新区成立,“再迟一步就不能干了。”上述中燃人士解释说,这里是雄安新区的明星城镇,环保要求严格的小企业可能就会搬到文安。以前这里是乡镇,未来就是工业区了。
  “四个月搞了十几万户,700多公里中压管网,这在国内燃气史上可能是前所未有的。”这位负责人表示。
  “拆”字,外加一个圈,粉刷在平房外墙,早已成为中国城市化特有的一种标识。这意味着房屋主人接下来将告别居住已久的低矮老房和深深的巷子,迁入密集的社区和高高的商品楼。
  走在廊坊某县城周边的城中村,一排红砖平房墙上写着“拆”字。“拆”字上方,亮黄色的燃气管道在支架的支撑下,顺着房檐钻入墙内。从外部管道的图漆来看,燃气管道接入时间颇新,红色亮眼的“拆”字,写上去也时日不长。
  这些刚刚安装好燃气管道的房子,不久之后就将拆除。
  “去年我们干着干着,被通知这个村要拆迁了。有的干了一半,有的甚至是刚干完正在收尾阶段。”遇到类似情况的燃气公司十分无奈,“去年做城中村工程时,几乎是一边干一边拆。”
  一位连续两年参与廊坊“气代煤”实施的人士表示,已经确定要拆迁的村,也要求燃气公司留守配合。
  “先建后拆”的“气代煤”,实质上是浪费。不过,对燃气公司而言,也不全是坏事。 “政府是认的,干了一户,至少是五方气要确认。”上述本地燃气人士解释说,这些改造工作虽然会造成浪费,但其工作气量依旧会获得官方认可。
  信息不畅是另一个老大难问题。“部门管理是条块分割的,但是现在市场是融合和交叉的,政府应当拿出系统性的解决方案,一定要从全生命周期来看,用有限的投入解决关键问题。”一位业内人士指出。
  着急赶进度的“气代煤”,还面临着其他诸多变数。农村土地规模化经营正在成为趋势,现阶段推进农村地区大面积的分户改造,是否与未来农村土地流转的趋势相匹配,也是悬而未决的问题。
  “很多去年的改造项目直到今年才收尾,原因就是房子没人住。”无论是“气代煤”还是“电代煤”,在农村推进施工时常常遇到“空户”的情况。“有的家里就两个老人;有的就是锁门人不在,然后过年的时候又从外地回来了。”有燃气公司预计,加上过年返程归来的空户,改造数量还会再增加10%。
  事实上,哪怕改造即将完成,农村是否适合大规模的“气代煤”改造的争论,也一直没有停止。不少声音认为,燃气的前缀是“城镇”,即城镇燃气,而没有“农村燃气”的说法,原因在于分散型农村的施工条件和人文环境未必适用于城镇燃气的工作方式。
  “商品房两个紧挨楼层之间的热量可以相互传导,独立的平房容易散热,消耗的热量更大。”
  一位三轮车司机点出了一个简单又容易被忽略的事实。他家住在镇上,平房总共六间。往年用散煤在两吨左右,尽管针对农村“气代煤”用户已经取消了阶梯气价,执行居民门站价格,然而今冬这些家庭的供暖支出还是会翻倍。
  眼下村民最关心的不只是价格,还有到底能不能供上气。
  “我们这里不安了,没安完怎么办?”eo记者在村口询问一个国营农厂的平房区“气代煤”改造情况时,一位手里抱着小孩的老人走过来求助,“光把表安上了,(入户管网)还没安完。大部分都没安完。”他表示愿意使用天然气,3000块钱的壁挂炉费已经交完,“现在不让买煤,也买不到煤,见到拉煤的就扣车。”
  这个焦急的农村老人留下了他的手机号,希望有人能反映问题。这天是10月12日,距离通气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看得见的雾霾,看不见的乡镇工业
  对廊坊而言,农村改造主战场之外,还有无法略过的工业。
  要回答廊坊的工业基础和环境质量如何这一问题,胜芳镇,是不得不去的地方。
  胜芳镇隶属于廊坊霸州市,1985年即成为河北第一个亿元镇。如今一个镇的产值就占到霸州市的近七成,是廊坊最为发达的工业经济区。胜芳的地理位置也很优越,东临北京,西近天津,距离雄县也不远。胜芳镇汽车站有直达首都机场的大巴。
  一进胜芳,沿途就可以看到挤挤挨挨的镀锌钢管厂、塑胶厂、玻璃厂、金属制品公司和家具作坊等。这些工厂规模不一,但已呈集群,数量众多。偶尔出现的一片玉米地,才让人想起来这里是乡镇。
  “过去常年见不到太阳。”胜芳本地人并不避讳工业发达付出的代价——雾霾天。
  秉承河北建材大省的特点,胜芳镇是钢木家具的集散地。加上仓储系统完备、物流四通八达,产自胜芳的家具可以直发昆明和乌鲁木齐。在这里,随处可见制造家具所需要的各类材料加工厂。本地产业链的聚集和齐全,可以为胜芳的家具产品带来最为重要优势——低成本。
  走进一家不锈钢销售加工厂,三个工人正在操作“激光切割”,与这个“工厂”共享同一个庭院的,还有一个玻璃粉粹厂和纸板厂。不锈钢加工厂老板来自天津,原材料采购自唐山,之所来胜芳做加工,是因为 “客户多”。唐山距离胜芳60多公里,即使加上运输成本,依旧比本地生产的钢材有竞争力。
  前进钢铁过去是本地最大的钢铁厂,高高的围墙将整座工厂包围,三轮车沿着围墙的一个方向直开,许久未到尽头。围墙外贴着 “发展与环保同步、生产与治污并存”一类的标语,围墙内巨大的机器已不再开启。环保无法达标,前进钢铁即将面临搬迁西部。“(本地)已经不会再生产了。”门口几个闲散的保安表示,本地雇佣的工人已经遣散了。
  “那里是煤改气。”保安指了指马路斜对面的三强公司,这家工厂同样规模不小,保安严格把守着大门,白色的燃气蒸汽从炉子里正大光明地冒出来,隔着工厂围栏,可以看到中石油昆仑燃气的管道标识。
  在胜芳经营多年二级管的销售老板说,让各类工厂打包进园区的说法提了很多年,但忌惮缴纳各项管理费用,许多小工厂意愿不强,再加上小工厂之间已形成了集聚效应,园区就更加缺乏吸引力。 
  相比于“煤改气”,环保督察对这里的工厂影响更直接。家具厂聚集地,不少工厂大门紧锁。“白天都关着,晚上偷偷生产。”当地人抱怨说。
  家具厂本身不燃煤,但是切割过程中造成的粉尘是环保执法的对象。厂家可以通过更新设备来降低污染,不过目前大部分家庭式的小工厂并不打算这么做。
  工厂为本地人带来丰厚收入的同时,也带来了“看得见”、“闻得到”的污染。临近金属粉末工厂聚集区,灰色的天空并不令人意外,地面上却出现了新的颜色——灰色的水泥地上覆盖着棕红色的锈色。
  远处的洒水车正在冲洗着地面。白底墙面高达五十厘米的锈色水印,可以清晰感受到当时污水的水位。
  一下车,会闻到一股非常浓烈刺鼻的硫化物味道。红锈色的污水,还在通过地下水道往外冒泡。由于长期超载碾压,有些地面已经龟裂开来。三轮车师傅介绍,这里工厂的污水通过下水道排出,下水道承接不了时就会渗出地面,长此以往就会留下厚厚的锈土。即使洒水车常来冲洗,但是已经无法掩盖这里的印记。
  回到镇中心,夜晚酷炫靓丽的新式商场会让人误以为身在大城市。白天离开时,出租车前车盖上停留着密密麻麻的一层苍蝇,才让人又回到现实。
  紧挨胜芳镇经济区的左各庄镇,被称作“板材之乡”。进入左各庄,公路两旁同样是紧密挨着的板材厂和木业公司,以及数个“板材交易中心”。
  左各庄镇是胜芳镇去往文安县城的客车必须经停转车的地方。“俺们干的工地都停了,什么都不用干了。”坐上客车,看起来和司机师傅很熟的乘客开始抱怨近况。
  一家锅炉商店的门口摆着供展示的燃气锅炉。工作人员介绍说,燃煤锅炉的销量近十年都不错,今年开始整治后,燃煤锅炉的销量仅为往年的5%—10%,原先燃气锅炉因为市场不需要难以推广,“现在所有的燃气锅炉厂家几乎都是断货的情况。” 仅有的5%—10%的燃煤锅炉销量,主要供“偷偷生产”的用户。
  附近的板材市场,燃气锅炉的需求在1—2蒸吨之间,“属于国家治理的散乱无企业。”他熟悉地说,“你现在看到的好多了。五年前过来,不戴眼镜根本睁不开眼。”
  “不管是胜芳还是左各庄,都是低端产品。”他继续说。环保监管覆盖不到,成了这里的优势条件。

注:本文章转载自南方能源观察,不代表本网观点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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